我這一代是看數碼暴龍大的,不少人從中學到友情、勇氣等「刻在紋章」的價值,不少人都是從美美飛盪的帽子中,第一次感受到別離而來的感動…數碼暴龍,其實還有意外豐富的學術價值。
在媒體藝術中,有digital
honey mood一說,定義略微含糊,我的功力也未足可以簡明勾勒,但一般是指:「擁抱電腦、網絡等新概念」的蜜月期,多呈現在各式藝術風格中,例如3D、電腦生成圖像(CG)、數據流動的圖像(101001011…)、對「視窗」等符號的好奇與膜拜。
藝術中呈現「數碼蜜月」經典作,如《侏羅紀公園》中孩子們為現今我們看來不足掛齒的CG驚訝,到媒體藝術學生無人不讀,《廿二世紀殺人網絡》的數碼冷酷美學,這是電影研究的一側。
漫畫範疇之中,「digital
honey mood」的早期呈現,如《電腦奇俠》到赤松健的《電腦情人夢》,都呈現了對方興未艾,發展期的電腦有所憧憬與幻想。
而digital honey
mood之後,媒體藝術多稱為「Post-digital」(後數碼?)的年代,呈現的作品多是想強調不同於「digital
honey mood」時代的美好,甚至想探討相反的印象,反強調數碼、電腦的黑暗、非理性、非現代主義(例如拒絕工業化的黑客自組機、生物電腦、電腦的生物性…)。在這些範疇的電腦呈現,多是雜亂、濕滑、黏稠、黑色、非理性。Glitch art(雜訊藝術?)就是很典型的「Post-digital」藝術呈現,現今網民對deep web的好奇、崇拜、以網絡訴諸神秘主義,都是一種「Post-digital」的反映。
數碼暴龍系列,就是出現在這兩個時代的夾縫中,以媒體藝術的進路,意外地,它擁有不少頗值探討的特質。
在數碼暴龍諸系列中,身體──電腦的關係,不再是用家與工具,而是身體與「數碼世界」的混雜:人進入了數碼世界。這關係早見於一套經典的恐怖片《Ghost in the machine》(1993),一套在媒體藝術研究中地位非凡的cult片,在「digital
honey mood」的黎明期中,已預示了電腦、數碼、視聽媒介機器對人身體侵蝕的可能。
主角們與「數碼暴龍機」的關係,也好比現今人與手機的關係,所有的「通訊」、「戰鬥」、「獲知訊息」、「人與人連繫」、「人──數碼世界關係」,都all-in-one在一台小小、神秘的隨身機器之中。而這機器,亦賦予了使用者的權力,既是「融於其身」(embodied)增強了既有的感知,更是將人與機器「融合」,賦予新的可能,這關係,可說是「生物機器人」(Humandroid)。
Humandroid的特質在數碼精靈的設計上是可見的,早期設計的每隻精靈的線條,雖然有平滑、機器質感,但很強調機器和筋肉的融合,無甚必要也加點青筋血管在上面,突顯生物──機器關係。這正因為作品生於數碼蜜月的高峰期,但已預示到「後數碼年代」的來臨。(有趣的是數碼暴龍源起同名的8-bit式電子寵物遊戲機,三者的關係,很值研討。)
作品仍有流露人對電腦的膜拜,例如《數碼暴龍03》後段,全世界兒童圍繞在電腦旁,觀看數碼世界的決戰,這視覺呈現上仍是有「萬佛朝宗」式,對電腦畫面的仰望(想像貧窮國家幾十個小孩圍在電視)。但數碼暴龍系列,率先呈現了數碼世界「並非美好」,「而且有歪曲、邪惡、甚至由數碼世界自然而生的邪惡實體」這一點,如惡魔獸、阿保加利獸,到後來續篇中的各式更「純粹」的「數碼邪惡生命體」。可見數碼暴龍作為流行作品,其實是有莫大的媒體藝術研究價值。
令人欣喜的另一點,是它在如此有敵意、神秘、不安全的數碼世界裡,它提供的解決之道,是人文、古老而跨時代的一些純真道德,從《數碼暴龍01》,進化為完全體時的「紋章」名稱已可見:勇氣、友情、誠實、希望、愛…基本上「畫公仔畫出腸」,但這正是作品提醒大家,在後數碼的黑暗年代中的生存之道。
數碼暴龍的進化,毋寧說是隱喻孩子的成長:由幼年期到成長期,是人人皆能的;由成長期到成熟期,也算是人人可做的,但許多的大人就止於此(也說是為何數碼世界的野生精靈很大一部份也停留在成熟期,完全體以上甚稀少)。
至於由成熟期到完全體所需「紋章」,正正提示了,要從一個平庸的「成熟期」更上一層樓,得要徹底地思考「紋章」上的價值;更有意思的是「究極體」並非是由「完全體」「升呢」,而是經歷過「完全體」的數碼精靈,在「成長期」中「時空進化」,「毋忘初衷」,或者可以這樣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