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6月6日 星期六

觀看之道:再談暗殺教室,關於教育該是什麼的寓言



[嚴重劇透慎入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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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前寫《暗殺教室》時說過,《GTO》是重喚教師熱血、不按理出牌的一面,《暗殺教室》就是在這類型上進一步重尋教師工作的原初樸素本質,其實是──「看」。

上次談《意外》時提到關於「看」的話題。漫畫是一種「看」的媒體,有時我形容它是圖像寫的小說,它談「看」,總能發揮甚或不下於電影的感染力。


《暗殺教室》近來很紅,本身漫畫在連載初期已經叫好叫座,動畫化之後就更上一層樓,我甚少看動畫,因為動畫於我言太耗時間,商業化也令創意的可能性縮窄不少,改編動畫後能超越或者保持漫畫水平者亦罕。再者,動畫我覺是侵奪了讀者決定節奏的權力,犧牲了漫畫可以達到的靜恬,只剩旅行團式走馬看花,隨二十分鐘的死線迫住走;相反,漫畫好比背包行,看到美麗的風景、駐足停留一下午,是鴨仔團不能相比的情味。

《暗殺教室》的故事大概也到近結局,殺死師的身份揭開,殺老師身份居然是初代死神一事,一開始嘩然者不少,但只要重看伏線,就知道松井優征編劇能力之深。而最為動人的,是死神與雪村老師間的故事,隔著透明纖維牆間,一段「看」的關係,正好是上次《意外》時談「觀看」關係的最佳延續。

在城大讀文化、科技中私隱、監視的課題時,Fore教授(一個為了反抗科技對私隱的侵犯,甚至連手機也不用的學者)用了課程的一大半談「觀/看/監視」之惡,權力如何利用「看」統治、侵奪,到最後一課的最後,就給我們看3P小組(藝術家,名字勿動邪念)的作品:《相對論》:一對對的人互相凝望,有單親母女,有老夫老妻,有長年老友,在凝望幾分鐘後分享互相的感受。

教授告訴我們的,是「凝視」、「觀看」應有的一面,看,本來是可以美好的,在看之中可以建立、蘊含人際關係中一切美好動人的情念,可以承載記憶、感激、不言中也不能言述的美好人性。死神與雪村老師的故事裡,他們相隔,不能碰觸,只能談,只能看,只能用觀看去感受對方的善良、樸素、熱情,關係如此建立、溝通。



「教師,比起萬能的死神是更愚笨,是更弱小,無比的弱小,死神在山洞中沉思、化身搞怪章魚之間,想的問題,答案正是「要把自己變弱」,弱得能夠感覺、保護、引導更弱的人。

「看」的力量,把世上殺最多人的殺手感染成世上最好、也最快的老師,將毀滅的化身回轉成最為他人著想的靈魂工程師;雪村老師的「看」,也教導了懂盡天下一切有關死亡、毀滅知識的死神,何以「看」能傳達情念,何以人是「希望被看見」,「看/被看」(Too watch/ being watched)之間,是可以勝過千言萬語。


而最有力量的「看」,偏偏就是最弱的「看」,威脅不了誰人,殺死不了誰人,是被殺的一方,是甘於被傷害的一方,卻最是強大。

真正的「看」,是可以傳達情感,好像《相對論》一樣;「想被看著」,其實是人心裡最原初、最根本的需求,「關心」一詞,其實只不過是「真正的看」的抽象形容。
教育中,學生期待讚許,其實是期望有人「看著」,有成就的時候有人「看著」,在困惑的時候有人「看著」,在艱辛中有人「看著」,在一切一切要獨自面對的難關裡有人「看著」。只要有深懷情感的視線,雖要獨自走的路其實也不是獨行,故事的一直裡,殺老師如是作。


這也是一個教育的寓言,殺老師其實可以教育出色,不是因為他有多少絕頂的知識,也不是因為他可以二十馬赫的極速遊走,只是好好的「看」,在「看到」需要扶一把時就扶一把,望著學生們的背影在他們的路上慢慢縮小,他們卻一步一步長大。

最強的殺傷力,力量其實不如溫柔的碰觸,而「看」的所作(being),其實比任何的實質的所作,作的更是更多,更多。


《暗殺教室》探討得最精彩的,是最有力量者,其實是最溫柔、最沒力量者;最強大的技巧,不是殺傷任何人的力量,而是看,由衷看一個人的感染。最強大的力量用在最弱最溫柔的用途時,卻比任何武器都更能動搖一切。

以前總覺很奇妙,為何老師在多年之後總能記得學生的名字,其實不是因為他有多聰明絕頂,而是他有曾好好、用心地「看」學生。